金力教授在复旦大学的演讲:写在基因中的历史

  三、遗传标记隐含人类历史痕迹

  通过提取有群体特征的遗传标记,然后推测出东亚人群的迁徙方向。

  我们实验室在过去十几年中,通过提取有群体特征的遗传标记,推测出东亚人群的迁徙方向。可以举几个范例。

  第一个范例。先不论东亚人是不是从非洲来的,我们要问的是:他们是怎么来到东亚的?如果从西方来的话,地理上存在着很明显的障碍―――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,要翻过这两个山脉过来几乎不可能,所以,只有两条路可走:一条沿着南亚,通过东南亚往上走;另一条,通过中亚大草原,从中东那里过来。

  我们就从父系遗传的Y染色体角度来看。从全世界各类Y染色体上单倍型的关系图中发现,亚洲的单倍型是多态的,是含信息的。我们在某些位点上对东亚人群进行研究,同时用一种颜色代表一种单倍型,就会看到,亚洲北方人群看上去颜色比较素,南方人群看上去比较多彩,也就是说单倍型比较多。而且,北方人群的单倍型在南方人群那里都有。这是第一个观察结果,显示出有特征性的东西出来了。

  然后,我们拿一种单倍型,不管它是什么,来对比南方人群和北方人群。我们可以加上另外一些标志,从突变中看同一个单倍型的古老程度。我们发现,对同一个单倍型来说,南方的比较古老,北方的比较晚近。

  最后,把这些群体的遗传关系通过一种“主成分”分析方法,我们发现,在相似性上,南方人群变异差别很大,北方人群变异很小。

  根据以上三个观察结果,我们在1999年提出一个假设,东亚人是从南边进来的,因为南方类型比较古老,比较多,也比较分散,差异大。我们又对东亚人从东南亚进入的时间做了一个估计:距今三到四万年,由南向北迁徙,进入中国和东亚其它地区。当然,对于现代的东亚人群来说,我们不排除其中有北方过来的人群,但是这些人群进入东亚的时间要晚得多,现代考古学和遗传学证据表明,大概最多距今三四千年。

  跟遗传学最相似的是语言。我们的母语也是从父母那里传下来的。如果说人的基因一半传自父亲,一半传自母亲,所以还比较稳定的话,那么,人的语言本身变化则比较快、不稳定。比如上海城的历史没有多少年,居然会出现了上海话。

  从语言分类上看,整个东亚可以大致分成六个语系。东亚北边是阿尔泰语系、汉藏语系、苗瑶语系。阿尔泰语系有三个代表人群,满族、蒙古族、维吾尔族;汉藏语系,有汉族、藏族等;苗瑶语系就是苗族、瑶族和畲族。往南是侗傣语系,包括傣族、壮族等。再往南的南亚语系则包括柬埔寨人、越南人。最南边是南岛语系,包括马来人、印度尼西亚人、菲律宾人以及太平洋大部分岛国人群。我们通过研究发现,人类的语言分布同遗传的分布也有高度的对应关系。

  我们估计了一下南来和北来人群对东亚人群的贡献,结论是,南来人群对东亚人群的贡献大于北来人群。原来人们都相信东亚人群是从北方过来的。我们复旦大学唱了个反调,认为东亚人群是从南方过来的。现在国际上都接受了这一结论。

  第二个范例就是北方汉族人群的扩张。我们知道,五千年前形成了几个文明的萌芽:西北的仰韶文化、东南的河姆渡文化,山东则有龙山文化,华中地区则有大溪文化,也可能是苗瑶族群的祖先。农业主要在仰韶文化和河姆渡文化两块地方,小米的种植同仰韶文化相关,而大米的种植则同河姆渡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。所以说,现在的中国人基本上是这两个文化的后代。这样的话,北方的人占据了北方,南方的人占据了南方。北方的人显然是汉族的祖先了。那么,最初南方人讲的是不是汉语呢?为什么现在南方人的方言特别多呢?遗传学能不能研究出,尽管现在南方这么多人都自称汉族,他们究竟是不是遗传意义上的汉族?换句话说,当汉文化向南扩展的时候,它究竟是一种单纯的文化传递或者说“同化”,还是人群带着文化一起往下走的?这项工作不难做,实际上,北方汉族的样本很容易采集;尽管南方的现代人群基因库变了,我们还是可以拿现在南方各原住少数民族来同北方的汉族做比较;通过比较,我们来分析:究竟是北方的汉族对南方汉族的贡献大,还是南方的少数民族对南方汉族的贡献大。

  通过DNA分析,我们发现,南方汉族的父系和母系结构不太一样;就父系而言,南方汉族的主体基本上是从北方汉族而来的,而就母系而言,现在的南方少数民族的母体对南方汉族的贡献更大。有意思的是,这些贡献还同地理纬度有很大的相关性。这些发现正是借助遗传学得来的。

  北方的汉族为什么要来南方?历史学家的研究表明,这同历史上的政局变化相关。在中国历史上有三次大的移民期,即西晋灭亡、唐朝安史之乱之际以及辽金时期。我们在遗传学上也看到了这样的证据。所以,汉文化的传播主要是由人口迁徙所驱动的,这种迁徙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性别偏向性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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